杠杆理财 韩天衡专栏：《怀师忆友 | 沐恩说沙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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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百川则无大海。海纳百川，有容乃大。韩天衡先生通过文字记录了许多艺术前辈的逸事趣闻，让我们仰之弥高，回味无穷。在艺术世界里，他们用一生向着艺术的理想境界攀登，从不懈怠。韩天衡先生以其对细节的强大记忆，再现了文化荒漠时代和微光初露时刻，一个年轻而痴迷的艺术爱好者，和一群老艺术家交往的动人情境。这些情境，淡如水，浓如血。在那个时代，属于绝对边缘、毫无轰动效应的私人叙事。四五十年过去了，所有这一切，经过时间的发酵，具有了传奇的色彩。活在作者心中的谢稚柳、唐云、程十发、朱屺瞻、钱瘦铁、陆维钊、沙孟海、方介堪、李可染、启功、黄胄、郑竹友……都是照耀中国当代艺术史的熠熠巨星。
上海韩天衡美术馆微信公众号将持续推出韩天衡先生所著怀师忆友系列文章，本期推出《沐恩说沙翁》。
沐恩说沙翁
文 | 韩天衡
孟海社长仙逝有年，作为受其恩德的晚辈，一直想写纪念文章，但却举笔不能，因对他的敬佩和热爱，使我不知如何地措辞。再说，文字上的表达总不若思维上的驰骋、缅怀来得真挚、直接、自由且亲切。还有，沙老一直对我褒奖有加，如今作文纪念，恐有自诩不谦之嫌。然而，把沙老对我的教诲和关怀写下来，不是从又一个侧面又一个例子透视和说明他的崇高人格吗！思念至此，我也就释然无忌地起笔了。
展开剩余86%沙孟海先生（右）与韩天衡先生（左）
沙老在20世纪70年代，已是客观存在的书刻界的领袖人物。我常从陆维钊、方介堪老师处耳闻他的艺格与人品，内心很崇敬他，但并不相识。结缘的机遇是十分偶然的：1974年，周昌谷大兄嘱我治印十余钮。事后，昌谷兄将这些印作送请沙老批评，借以提高我的印艺。不日，昌谷兄就收到了沙老复他的短札，称：“关田兄转来上海韩天衡同志近刻印稿，根底深厚，刀法精熟，加上刻意创造，变幻多姿，为现代印学开辟一新境界，反复玩赏，赞仰无已！”这出乎意料的评语，使昌谷兄兴奋且惊讶。他飞书沪上，并附沙老原信。我捧读沙老手泽，激动莫名。这对当时正立志于印风变革的我，无异于获得金杯大奖，又好比在彷徨的孤独或摸黑的开垦中，意外地获得了期待的曙光，其力量，其意义，对于挣扎苦斗的我是怎样地评估都不为过分的。它强有力地指导和影响着我今后的一生。
沙孟海致周昌谷信札
我急切地想拜谒沙老，但迟至一年多以后，我才有机会到杭州叩见他。沙老那长者的风范，方正、直率、慈祥、诚恳的态度，都给我以深刻的印象。那次，沙老讲了很多，其中谈道：“赵之谦以后，还没有一个印人的作品像你有这样多的面孔。”他希望我，“不要急于定型，可以再探索下去，过十年再定型也不晚”。沙老还谦逊地说：“过去以为一个印人，要么求其平正，要么追求奇倔，是难以兼得的。从你的印作里，我认为两端是可以兼得的。”沙老的教诲，给我以极大的鼓励和信心。
上世纪70年代，朱关田兄曾告诉我，沙老步步为营，尽量少讲话，甚至不讲话，尽量少写文字，至多书录一些毛主席、鲁迅的语录。而当我恳切地请求他为我的印谱作一序文时，他却慨然应诺。不久，这篇序由关田兄及时地送到了我手里，后来发表在我第一本出版的《韩天衡印选》里。
沙孟海题韩天衡印谱
西泠印社八十周年大庆时，在沙老主持下，举行了论文研讨会，会后编纂了一部印学论文集。当时，我写了一篇《明代流派印章初考》的长文。赴会时，沙老一见到我，就欣喜地说：“天衡同志，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一时还不解其意，沙老接着说：“你的文章我读过了，好极！我这次本来不写文章的，可社里说，你不能不写一篇的。我现在写的就是你文章里谈到的第二方面的问题。”后来祝遂之兄告诉我，沙老看了我的论文，很兴奋，并且要遂之兄也看看。这知遇之恩，真使我诚惶诚恐。也正是这爱护所产生的压力，促使我多做印学研究，认为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沙老托付给后辈的历史责任。
自从1975年拜谒沙老后，我每年去杭州，总要去拜望他。沙老不论是在病中，乃至重病期间，都接见我，并勉力为我解疑释难，不顾缠病之身，无私地给我以帮助。
我把每次对沙老的拜谒，都看成是神圣的活动。在与沙老的请益中，偶尔谈及当代的同人，他总是诚挚地肯定别人的长处，客观地理解别人的个性，不小看别人，不看大自己。对人对事持宽容、淡泊、恭让、平和的态度。在我的印象中，他在艺坛里没有对头，都是好友，至少是朋友。这使我学到了书本上难以学得到的品德：艺术创作和艺术研究，多是个人劳动，与同行难免产生一些隔膜、误会和矛盾。沙老以他的言行教导我们，天下的本事是无穷尽的，再有本事的力士，也只能举起万壑千山中的一块巨石；天下的本事又是繁不胜繁的，再有本事的艺术家，也只能在满天的星斗里摘得一线光亮。承认别人，理解别人，尊重别人，支持别人，爱护别人，是艺术家的最高境界，亦是艺术界齐心合力，攀登艺术新高峰的力量所在。沙老的艺术所达到的高度，世人皆知，中外首肯。沙老的人格所达到的高度，与其艺术是可以等量齐观的。正是这人格的高度，方始产生其艺术的高度。这种人格、艺术的统一，具有神圣的永恒的魅力，将受到人们千秋万代的敬仰和爱戴。
现代•沙孟海 行书 王安石登飞来峰诗
上海韩天衡美术馆藏
记得在西泠印社八十五周年大会上，沙老抱病自医院出席闭幕式，并讲了话，其中有几句是说我的：“我们要感谢韩天衡先生，他为我们撰写了一部大书《中国印学年表》。”我听了坐立不安，汗颜之余又感到荣耀。两年之后的1991年重阳节的理事会上，沙老执意从医院告假出来，与理事们聚晤、合影。沙老明显地老了，行动与谈吐都显得迟缓。据说他已很少捉笔。我怀着不安的心情，请求他为我增补再版的《中国印学年表》一书题签，他竟爽快地应允了。我回沪不久，即收到了沙老的题签，且附短信，信称：“会上匆匆晤接，未获倾谈为憾。尊著《印学年表》，不朽之杰作，佩仰之至。承命署检，率题附奉，敬祈郢政。”沙老对我的再三鼓励，使我清醒而深刻地感到，这不只是出于对一人、一文、一书的私阿，而是高瞻远瞩地期望全体西泠印社中人，乃至所有书刻界的同人，能利用当今这历史上少有的大好机遇，积极地、执着地从事创作与研究工作，使西泠印人既无愧于告慰先贤，又无愧于启迪来者。
沙孟海为韩天衡题签
按世俗之论，人去了，什么也没有了。沙老仙逝后，带走的只是常人都得带走的东西，留下的却是许多许多的财富，他的学识，他的艺术，他的品格，他的精神，和他为之培育的广袤的后生群……这些都是无法估量的物质的、精神的浩瀚财富。像沙老这样的巨匠，能出现在我们这个时代，不能不说是时代的骄傲。
诚如本文起头所及，作为沙老真诚地帮教扶持过的晚辈，我写下以上这点（囿于主题，所写并非与沙老交往的全部）文字，非自诩也，乃自律、自励也。他教诲我要像他那样地摒弃门户之见，团结同道，爱社敬友，为了书刻艺术的振兴，既要潜心攻艺，精益求精，又要乐于奖掖后生、帮助后生。如果我个人以沙老为榜样去行事，就可以起到一点儿作用，倘使大家都能以沙老为楷模，那么，这作用就是巨大而无穷的，其成果则是辉煌而空前的。我想，沙老有知，当称我言之不谬。
1993年3月13日下午草于上海轮，
时船正过台湾海峡也
文章来源：韩天衡《砚边艺絮》，文汇出版社2024年版。（本文选段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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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NTIANHENG
上海韩天衡美术馆
上海韩天衡美术馆坐落于拥有800年文脉积淀的嘉定古城，是嘉定区“十二五”期间由政府投资新建的地标性公共文化设施，于2013年10月24日正式开馆。著名艺术家韩天衡先生携家人向国家捐赠了珍贵的历代书画、篆刻、文玩及其个人作品共计1136件，2023年9月又捐赠近十年创作的书画印精品22件（套），成为永久馆藏。韩天衡美术馆总面积达14000平方，馆内设有常年展示厅四个（韩天衡艺术足迹馆、韩天衡书画印作品陈列馆、中国历代书画陈列馆、历代印章及文房雅玩陈列馆），临时展览厅两个。已举办了“海上印坛百年——近现代海上篆刻名家作品展”“澄怀观道——历代文人香具特展”“不逾矩不——韩天衡学艺七十年书画印展”“紫电安邦——历代武备文物特展”“朽兮不朽——三百芙蓉斋文房特展”“他山之玉——域外高古印特展”“兰室长物——历代文房具特展”“文心在兹——古今砚文化特展”“心画——陆维钊先生遗墨展”“海上书法篆刻七十年特展”“回眸两宋——士人一日之迹特展”“崇古出新——高二适书风及师法承传研究展”“心心相印——中国印文化大展”“百川入海——20世纪海上代表性书家作品大展”“砥砺前行——上海韩天衡美术馆建馆十年系列展览”等数十次文物大展，在社会各界产生较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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